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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宁远是陆元谅之子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即便没见过他面貌,只听这个名字也心里有数。
当年陆元谅为国家干城,在军中声望素隆,在场许多人还曾在他麾下任事,对这位老上司本就深有感情。
加上陆元谅被人谗杀,天下冤之,众人更对他同情愈甚,爱屋及乌,见他的遗孤这会儿被绑缚着双臂跪在地上,还没听他说话,已先动了恻隐之心。
触犯军法本是大事,可触犯的人多了,也就没什么了。
现在江北各军已是乱哄哄一锅烂粥,谁还认真追究这个?只有些性情刚正严厉的暗自叹息,不明白陆元谅一生为国,怎么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偏偏不肖乃父。
陆宁远虽然跪着,可是神情自若,向周围环顾一圈,视线在刘钦身上顿了一顿,最后落在解定方身上,高声道:“三个月前,夏人进犯山东,卑职时在熊指挥使麾下,奉命与其一战……”
其实在此之前,夏人不过盘踞在山陕一带,局面如何就急转直下,竟然连山东、淮南都成了两军交锋之场?
数月前,继陆元谅之后镇守北境,手握数万边军精锐的鄂王世子、也即刘崇的侄子刘绍兵败大同,听闻朝廷已放弃长安,不得以收缩战线,弃城南下,被夏人一路追至河南境内。
那时解定方已退出陕西,本可接应,但奉朝廷一纸诏令,不敢违逆,手中大军竟是全都用来护送銮舆南渡,就这么白白坐视夏人猖獗,中原虏势愈张,日渐不可收拾。
彼时熊文寿驻军河南,手握数万兵马,若是能有所呼应,与刘绍手中北军成掎角之援,局面也当大有不同。
可他惑于夏国特意放出的假消息,以为他们那个百战百胜、威震天下的摄政王正亲自挂帅追击,迫于其兵威,不敢轻动,生怕兵力稍一分散就要为其所乘,竟坐视刘绍几战几败,手中北军精锐损失殆尽,终于兵败被俘,槛送长安,直到今日还生死不知。
而也是那时他们才得知,原来夏国摄政王一早就去了陕西,根本不在此地,只是靠一个名号,就震慑得他数万大军噤若寒蝉,几个月间不敢动上一下。
早在刘绍兵败被俘之前,陆宁远便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一味保存实力,让一向号称精锐的北军被夏人一口口吃掉,自己这一军也迟早不保。
可他向熊文寿进言数次,全被他拿“持重”
、“持重”
给搪塞过去。
加上朝廷在建康重建,政令不明,没人督促熊文寿进兵,他就更加有恃无恐,每日只是一味地筑城设防、训练士卒、观望不动,直到最后竟也没派出一兵一卒。
陆宁远进言无果,又不能违令轻动,坐视战机在眼前一点一点消失,那时心中的悲愤怨怒,实在难与人言。
而后来果然被他不幸言中,夏人收拾了刘绍,马上转头向东,熊文寿屏障河南,首当其冲,可放眼四顾,已没有能与之呼应、牵制夏人的友军了,只能硬着头皮独自对敌。
陆宁远虽然对他失望,但强敌在前,仍然振作精神,誓要破贼。
那时两军排开阵势,熊文寿以他军纪最好、手下士卒战力最强,命他为前锋,破例让他以区区千总军职率万余人当先与夏人交战,还与他约定,由他牵制住夏人,等时机成熟,自己再率大军进攻夏人侧翼,两面夹攻。
陆宁远自觉受其恩遇,感奋非常,慨然领命,与夏人虎狼之师短兵相接,几乎一上来就损失惨重。
可他为着拖住夏人,咬牙硬顶,鼓舞本营士卒挡在最前面,一次次迎着夏人的攻击力战不退,几次失了阵地又拼命夺了回来。
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半天过去,他本营的精锐已经一片一片倒下,额外补充给他的人马也被打得七零八落,熊文寿的大营方向却始终静悄悄没有人来,连着送去几分急报,也只如石沉大海。
他手下将官大有怨言,说自己一军显然已被放弃,劝他引军稍退,否则就要平白葬身于此。
陆宁远槊血满袖,横下一口气,仍是一步也不肯退。
他如何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了这个时候,已是宁可死在夏人手里,也不想走了。
只是死就要死得轰轰烈烈,既是给夏人看看,让他们知道雍军也有骨气,也是给他明知道就在附近的熊文寿看,让他亲眼瞧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如此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到日头西沉时,夏人身后终于传来鼓声。
熊文寿以休整充分、锐气正盛之师,直插已激战一日、师老兵疲的夏军之中,当真摧枯拉朽,一战而胜,大破其军,从雍夏开战以来,可说还从没有过这样容易的一仗。
可没等他高兴太久,夏人又一只骑兵突入战场,只有千人之数,却在转瞬之间就将他侧翼击溃,随后混乱如瘟疫般在全军炸开,眨眼就溃不成军。
没等熊文寿细细品味这颗拿陆宁远的血换来的胜利果实,果子就被打到地上,让纷乱的马蹄给踩了个汁水四溅的稀巴烂。
陆宁远躺在地上,手中是一把断了的刀,胸口当中不住涌血,眼前一片红翳翳的日色。
他站不起来,浑身上下再没有一点力气,连动动小指也费劲,看着熊文寿迎着他得意而来,又背对着他仓皇而退,心里想着,就这样吧,正要闭上眼睛,张大龙却捞起他夹在腋下,拼死带他突出重围。
就这样,等陆宁远能从床上站起来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朝廷发给他的印信解下搁在桌上,解下自己的马离开了熊文寿的大营。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四十七人,是这一战中全部的幸存者,彼此歃血为盟,死生相许,约定此后继续抗击夏人、收复河山,但是都与雍军无关了。
他毫不为尊者讳,也不顾及熊文寿和同僚的面子,一句句将那日场景如实道来,听得校场周围数十将领屏息凝神,在他说话的功夫,始终没人吭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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