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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举高中,授了翰林院的编修,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清要之职,但没过多久,又让他去做东宫侍讲,一时登门道贺的人不知凡几,都说他即将青云直上,贵不可言,让到时候别忘了他们。
对这些人,他虽然嗤之以鼻,但心里何尝没想过,到这位刚刚十几岁的储君身边,亲手栽培之、雕琢之、化育之,譬如栽种下一株树苗,倾尽心血浇灌,让它挺拔、正直地成长为一棵冠盖揭天的巨树,枝通万里、荫蔽四方?士人所能拥有的第一等的幸运,所能担负的第一等的责任,竟然就这样落在他的肩上。
他惊疑、郑重、踌躇满志,为着这个幸运和责任,终夜挑灯,唯恐有所辜负。
他发觉太子十分颖悟,记心甚佳,一点就透,远远超出他一开始的预想,而且似乎还很彬彬有礼,尊师重道,在他侍讲时总是一副全心倾听、聚精会神的模样,心里既欣慰、激动,又有些忧心忡忡。
古往今来多少文士的梦,他自己的梦,难道这么轻易就要实现了么?
没有。
当时常盯着他出神的太子在一次讲学结束时不小心碰到他手,然后猛然间涨红了脸,故作镇定地邀请他留下用饭时,这个美梦终于破碎了。
他惊醒过来,然后就发现,所有虚心的倾听,所有专注的注视,原来都有别的意味,那些个太子拿着典籍突然造访的夜晚,哪里是为着答疑解惑?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当他第一次察觉时,他是真的恨的。
恨刘钦,也恨他自己。
大梦一觉,原来刘钦不是什么尧舜,他也当不成什么周葛。
可一年后他竟然还是答应了刘钦,带着些恼恨,带着些自鄙,还带着几分幻想。
他是有大抱负的人,不可能为此便挂冠而去,从此优游林下,寄情山水,为此付出些代价也是迫不得已,他在心里这么说。
况且——
不是没有过温馨的时刻,少年人的爱火烧上来,是要将铁人也烧熔了的。
少年时的刘钦与后来的他大不相同。
直白、炽烈、有的时候横冲直撞,有的时候偏偏又有几分腼腆。
他虽然年幼,其实是一个聪明人,也不无城府,但那股劲头上来,是不管不顾的,有的时候甚至笨拙得引人发笑。
喜欢他,就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拿给他,被拒绝了也不气馁,愈挫愈勇,一往无前,只要对他稍好一点,他就一整天都喜滋滋的。
岁序移,春秋转,莽莽长原只能让野火燎上一次,刘钦再没有对谁倾注过那般赤诚浓烈的爱,不论是对他,还是别人,但这要现在而后数年他才会明白。
几年前的他只是觉着,刘钦的开心来得实在太容易,他只需要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能让他高兴得什么似的。
他于是做一点、又做一点,每次都是些再小不过的事,他自己从不觉着怎样,可积羽沉舟,集腋成裘,终于有天当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没法真正狠下心来了。
然后刘钦就像是有次跟随皇帝游猎时有意向他炫耀的那样,指头一指,说要射什么给他,于是无论飞禽走兽,无不应弦而落,例无虚发一般,将他这只猎物也毙于箭下。
在一起之后,他还没有完全放弃心里的念头,可他每每想要有所匡正,每每谏言,刘钦却总是不耐。
大抵从一开始刘钦就不曾把他看作老师,也从不曾将他以国士相待,成为爱人之后就更是视他为“自己人”
,从他口中只想听那些浓情蜜意的话,只要他说其他的,无不左耳进右耳出,时间长了还要怪他不解风情。
刘钦或许爱他,但从不懂他,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知道要有所避讳,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将他往佞臣的牌位上钉得更紧一点。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于自己而言,这段经历到底是快乐多些还是痛苦多些,但无关紧要了。
少年心事总是易变,原上火声势再大,烧尽了东西,也不过须臾便灭,从此他不必再为此所扰,如何不是一件好事?
他定一定神,理好心情,忽然瞥见案上一方深乌色歙砚。
这是当初刘钦所送,南渡时他抛去了大半家当,除去成箱的公文之外,随身就只带了这一方砚。
他出身寒微,对自己的来处时刻不敢稍忘,吃穿用度一切从简,更给自己定下规矩,绝不受人之贿。
刘钦曾送给他许多价值连城的礼物,他从来不收,只有这方砚台是南唐之物,上面更又有苏东坡的题字,他没有退回,留在了身边,从来不离左右。
现下他拿起它来,鳞石般的纹理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端详了好一阵,他豁然惊醒,把它收进抽屉当中,换上另一方寻常砚台。
刚刚收拾好,门口便有公人来报。
周章理理衣冠,正要跟随着出去,谁知站起之后,来人却不动,对他道:“城外有急递呈给兵部,请大人过目!”
周章拆开,随后大惊:刘钦过江后为一支叛军截杀,现在已失了踪迹,生死不知!
第50章
江南,太平府当涂县,一队人马正在小路间逶迤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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