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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取光了存折里所有的钱,连同家里一个铁皮饼干盒里所有的零钱,凑了一千四百块,交到了医院的收费处。
换回来一张薄薄的收据,和一句冷冰冰的“尽快补齐后续费用”
。
自那以后,我们家的饭桌上,再也见不到荤腥了。
每天都是青菜豆腐,连炒菜的油都放得极少。
妈妈开始在深夜里,反复地拖地。
一遍,又一遍。
木柄的拖把,在水泥地上摩擦,发出“沙沙”
的、催眠般的声音。
她把地拖得能映出吊扇旋转的倒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心底那些看不见的、混乱的脚印,一并抹去。
钱的缺口太大,妈妈开始回乡下。
她没有让我跟着去,每次都是一个人,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消失在去往乡下的土路上。
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大舅公家。
大舅公是外公的亲哥哥,家里开了个小卖部,算是亲戚里条件最好的。
妈妈从他家回来那天,带回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里面装着两百块钱,都是些毛票和一块两块的零钱,皱皱巴巴的,带着一股烟草和酱油混合的味道。
妈妈把那些钱一张一张地铺在桌上,用一本厚厚的字典压着。
她什么也没说,但我后来听来串门的王阿姨跟别人聊天时,学到了大舅公的原话:“蕾蕾啊,不是舅公不帮你,你看我这一大家子也要吃饭,你弟弟前阵子又惹了事,我刚给他填了窟窿……这点钱,你先拿去应应急。”
舅舅程伟,是在那之后不久,不请自来的。
他提着一网兜橘子,一脸谄媚的笑。
他是我妈妈唯一的弟弟,在乡下上班,平时游手好闲。
他一进门,就先去医院看了外公,回来后,对着妈妈一顿声泪俱下的表态,说他也要尽孝心,要把他这些年存的私房钱都拿出来。
结果,他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个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里面是三十六块七毛钱。
他把钱塞给妈妈,说:“姐,我就这么多了,你别嫌少。”
妈妈面无表情地收下了。
舅舅也就顺理成章地在我们家住了下来,美其名曰“方便照顾”
,实际上是躲在城里,逃避他在乡下欠下的一屁股人情债和风流债。
他的到来,彻底打乱了我们家原有的秩序。
他白天不敢出门,就在屋子里抽烟,把满是烟灰的搪瓷缸子随手放在地上。
他吃饭狼吞咽,汤汤水水洒得满桌都是。
他晚上睡觉打着响雷一样的呼噜,还说梦话。
我们家那股干净的、清爽的味道,被他身上那种颓败的、混杂着烟臭和汗臭的气味,彻底覆盖了。
妈妈没有赶他走。
她只是在舅舅弄脏了地板后,更沉默地、更用力地去拖地。
她甚至会帮舅舅洗那件散发着酸臭味的汗衫。
她把衣服泡在盆里,倒进很多洗衣粉,用刷子一遍遍地刷,那架势,不像在洗衣,更像在涤荡某种她无法忍受的污秽。
妈妈放下了所有的清高。
她写了困难补助申请,工整的字迹,详尽的陈述,交到了局办公室。
一个星期后,批下来三百块钱的慰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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