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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娘的声音悠长从容，像定罪前念着判词，“那个孩子倒是真无辜，放心，我已经把他带出去了。
人死债消，我也愿意给你们留个收尸的。”
顾谙道：“要我命用不着什么理由，但武定侯守边平乱，如何背信弃义？”
“如何背信弃义……”
杳娘笑着，“韩骥，你如何背信弃义呀？”
顾谙看不见韩骥的神情，但微光下，他的颈侧线条都因绷紧而显出明显的肌肉轮廓。
韩骥牙关咬紧：“你要我杀的人，是顾谙？”
顾谙一愣，杳娘大笑起来：“不错。
我本以为你进了京城他就活不了了，结果你一顿鞭子没抽死他，我只当是他命大，后来他从断头台把自个儿命抢下来，我又想是他太狡诈。
可有一有二又有再三，到底是他真的命太硬呢，还是有人在背后护着他？我救你三万人，只让你为我杀一人，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顾谙愕然地看着韩骥在黑暗中挺拔的侧脸轮廓，半晌，韩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两年前燕西突发瘟疫，张机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病患隔开，但疫病传播太快，已经有三万人染上。
当时是冬天，草药稀少，燕西冰封千里，中北虽然乱，但从其他地方找药根本来不及，张机急的发疯。
我没办法了，就带了一队人往东北方向走，进天山找药。”
怪不得海潮楼怎么也探不出来韩骥为什么突然离开燕西去天山。
军中突发瘟疫这种事必然瞒得死死的，否则半点泄露给北魏，大军立刻就扑过来了。
杳娘自称是天山里采药的医女，听了韩骥来意后要了马和箩筐，孤身进山，带出来了足够治三万人的草药。
“我当时与你约定，我若帮你救人，你收复京城后就得替我杀一人，此人与我有血仇，而且既不是无辜良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弱，恶贯满盈、害人无数，你杀他不必有任何道义上的顾虑。
韩骥，我可有一字骗你？”
董氏篡朝期间，京城这样的人多过燕山里的狼虎，就算没有杳娘，韩骥回京后也要杀。
何况三万将士命在旦夕，韩骥当即一口应下。
如何能想到竟然是顾谙。
屋外浓雾渐渐散开一块，院墙之上，杳娘翘腿坐着：“我学过你们中原人的一句话，‘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是一场假恩义，但你跟他少年时大概是带着几分真的。
你现在杀了顾谙，我就当你之前只是惑于旧情，否则不光是你，我当初救过多少条命，你都得一一还回来。”
满屋满院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野兽低压着头发出呜噜的威胁声，口涎滴落，腥臭味让人想起山里被豺狼咬死后的腐尸。
顾谙沉声道：“前辈要我死，我不敢为难武定侯。
但总得给我个明白，我杀了你哪位故人？”
杳娘摇头，只道：“韩骥，你是提刀的将军，我不愿意废你的手才没让它们啃断骨头，不然你这条左臂已经没有了。
你右手有旧伤，能撑得了多久？杀了他，你我的债就一笔勾销，否则我先杀你，再杀他，然后送那三万燕西的兵跟你们一起上路。”
月光微弱的像尘埃，即使这样的光线下，顾谙也可以看见韩骥几乎要绷裂衣衫的贲张的肩背线条，如一头沉怒欲发的雄豹。
发簪从袖中悄悄落下，骨笛被紧紧攥在手中，顾谙背在身后悄然深深划开手掌，借着搭上韩骥肩膀的动作把自己的血浸到他已经完全被血湿透的衣衫上，波澜不惊道：“侯爷让开吧，就算今日能逃脱，难道你要连累三万跟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一起丧命吗？”
韩骥没回头，顾谙就一直把手搭在他肩上，直到感受到手下紧绷如铁的肌肉慢慢松下来。
手心的血悄无声息地渗透韩骥的衣衫，千丝万缕的体温也随之被抽出去，一块石头落下，心里有些空。
想什么呢，这不是最好的局面吗？顾谙暗自一哂。
长刀终于垂落了下来，韩骥沉默了片刻，往书柜边跨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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