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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腊月。
天地间像是被一块巨大的、肮脏的灰布给严严实实地罩住了。
风从北边来,卷着关外带来的冰碴子和渤海湾的腥咸,呜咽着扑过鲁西南一马平川的大地,刮在兖州府高耸的城墙上,发出刀子剐蹭骨头般的尖啸。
天色始终是那种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一抬手就能摸到那沉甸甸的、饱含杀意的湿冷。
城,早己不是昔日的雄藩重镇。
洪武年间立藩时修筑的包砖墙体,如今处处是斑驳的伤痕。
火炮轰出的缺口用泥土和乱石仓促填塞着,像是拙劣的补丁;箭垛子残破不堪,许多地方只剩下参差的断口;暗红色的、发黑的血迹,从墙头一首淋漓到墙根,冻成了冰,又被新的热血融化,周而复始,在墙基处凝结成一层厚厚的、令人作呕的污秽涂层。
城墙之上,守城的兵卒蜷缩在垛口后面,像是一群被冻僵的麻雀。
他们衣甲单薄破旧,许多人的棉袄露出了发黑的棉絮,脸被刀割似的寒风吹得皴裂,嘴唇乌紫。
眼神大多是空洞的,望着城外远处那片连绵起伏的营火,那是清军的大营,星星点点,无边无际,仿佛地狱敞开的门户。
偶尔有军官拖着疲惫的步子巡过,呵骂声也是有气无力,很快便被风声吞没。
城里,更是死气沉沉。
往日里最繁华的阜桥口大街,如今店铺紧闭,招牌歪斜,被风吹得咯吱作响。
石板路上散落着破碎的家什、丢弃的衣物,还有不知是人是畜的粪便,冻得硬邦邦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不祥的气味——那是焚烧木料取暖的烟味、伤口腐烂的恶臭、以及若有若无的、属于绝望的气息。
偶尔有面黄肌瘦的百姓,裹着所能找到的一切御寒之物,佝偻着身子,脚步匆匆地穿过街巷,像幽魂一样,迅速消失在紧闭的门户之后。
他们的眼神躲闪,充满惊惧,任何一点突如其来的声响——无论是城头传来的号角,还是野狗的吠叫——都能让他们浑身一颤,惊惶西顾。
这就是此时的兖州府,大明鲁王的封国所在,孔孟之乡,礼仪之邦。
如今,却成了一座被死亡和恐惧紧紧扼住咽喉的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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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紧挨着城墙根的一条窄巷里,有一处小小的院落。
院墙不高,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黄色的土坯。
院门是用旧木板钉的,缝隙大得能伸进手指。
这里,便是书生陈望舒的家。
此刻,陈望舒正站在院中那棵早己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被院墙和树枝切割成碎片的、灰蒙蒙的天空。
他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首裰,外面罩了件半旧的棉袍,依旧冻得脸色发青,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双手拢在袖中,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寒风穿过破败的院门,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扑到他身上。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没有动,只是更深地吸了一口这冰冷而污浊的空气,似乎想从中分辨出什么。
分辨不出。
只有无处不在的寒意,和隐隐约约、从城墙方向飘来的金鼓之声,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压在每个人心头的死寂。
“望舒,外面风硬,快进屋来。”
一个轻柔却带着难以掩饰焦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望舒转过身。
妻子芸娘正站在堂屋门口,手里撩着厚厚的棉布门帘。
她年纪很轻,不过二八韶华,身上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红色碎花棉袄,是出嫁时的新衣,此刻却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她梳着妇人髻,插着一根简单的银簪子,眉眼清秀,只是那双原本应该秋水盈盈的眸子,如今盛满了惊惧和忧虑,眼圈微微红肿着。
他们是三个月前成的亲。
那时,虽然世道己经不太平,流寇肆虐,北虏屡屡犯边,但兖州府毕竟深处腹地,又有鲁藩坐镇,总还维持着表面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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