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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那么美好的生命在末世挣扎,要救她们,只能自己跳进泥淖,他不愿跳,就眼睁睁看着,再一个个地哭着纪念。
二楼窗户里,张倩女从书架上取出《红楼梦》,按回目翻查到秦钟去世的段落,她反复将遗言读了几遍,只觉平淡无奇。
这时,她听戚叔叔说,年轻时读红楼,秦钟去世的一段没引起注意,年纪大了,才咂摸出味道来。
父亲附和道,浪**子秦钟临死时大彻大悟,说错的是自己,让人觉得格外沉重。
戚叔叔走后,父亲独自坐在阴凉的丝瓜架下,鉴赏着庭院里的日影、花木和鸟声。
他像一件古老的旧物,蒙着厚厚的灰尘,轻轻一碰就嘎吱嘎吱地响,一阵风来就七零八落。
他的眼睛,像两孔黑魆魆的山洞。
张倩女知道,只有把各色闲人拢到家里来,才能为他带来一丝光亮。
那段日子,她时常替父亲担忧,前方那些庸常的日日夜夜,他该怎么度过呢?
很快她就读了寄宿高中,接着离开留州去上大学。
她断断续续地听母亲说起,父亲学了太极拳、旧体诗、昆曲,而且,父亲是留州第一批学会喝工夫茶的人,学会后鄙夷地把大茶缸子扔进垃圾堆。
母亲的讲述拼接起父亲这些年的生活,看来父亲对自己陷入那种机械而可鄙的圆熟中去也早有不满,于是勇于跨界不断研习新才艺,推陈出新以维持上座率。
此刻,阳光穿过机场透明的顶棚,照亮了来来往往的旅人。
张亭轩说:“倩女,还在减肥吧?瘦些了!
瘦了好,我不怕别的,就怕糖尿病三高什么的找上你。”
他的头发上像落了一层薄雪,灰白色的脏雪,比起同龄的男人他更显萧索衰老。
快到家时,张倩女朝父亲诡秘一笑。
她推开门,身子立刻闪到一边,满怀期待地看着父亲。
一套崭新的骨瓷餐具,亭亭玉立在餐桌上。
白底釉下彩,明艳的黄绿色,那颜色仿若刚点上去,还水灵灵的呢。
图案是蝴蝶忽闪着翅膀落在水仙花上,用手轻轻一弹,便发出清脆悠扬的响声。
这是为迎合父亲的审美情趣,特意添置的新餐具。
张倩女一直记得,某个夏日的黄昏,父亲赋闲在家一年有余时,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发难,伸长食指,指着石桌上的几个搪瓷盘、不锈钢盆,说:“无论多好的菜,用这些家什一盛放,就叫人毫无食欲了,真是破败潦草!
不能用好看点儿的盘子吗?”
母亲说:“一样吃,还能变了味?”
父亲摇摇头,拖着长音道:“夏虫不可语冰,朽木不可雕也!”
这话似乎蕴藏着可怕的杀伤力,张倩女看到,母亲的脸霎时紫红肿胀,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想辩解什么,又说不出来,母亲拼命眨眼睛,把眼泪硬憋了回去。
第二天,她从百货一零买回整套56头的骨瓷碗碟,她把晶莹剔透的瓷器在餐桌上铺陈开来,一件件细细玩赏了半天,看起来,她比父亲还要喜欢这些美丽又脆弱的小玩意儿。
父亲的言行举动,为日常生活增添了幻境般的戏剧效果。
他或午后高卧或焚香静坐,每逢彼时彼刻,母女俩就不再高声说话,走路也蹑手蹑脚,如履薄冰地供奉着他的优美和诗意。
有时,闲人们翩然造访,母亲袖筒卷得高高的,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一条褴褛的红**还往下淌着水呢。
蓦地,她从粗鄙的生活场景中抽离而出,她像登上炫彩的戏台,生疏而做作地说,不巧啊,他踏青去了。
不巧啊,他赏雪去了。
不巧啊,他钓鱼,不是,他垂钓去了。
母亲拙劣地拿捏着声腔,张倩女很替她难为情,但父亲每次出门的时候,的确是这样跟家人告别的,我踏青去了,我垂钓去了……
作为高雅新餐具试图取悦的对象,张亭轩神情复杂,显然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视而不见地靠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下面拿出塑料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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