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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口气令人很不舒服,潘舒墨保持着风度,说:“阿姨,你是指做饭洗衣服吧?会一点儿,会做。”
张倩女说:“妈,哪有问这个的!”
劳玉一脸严肃地说:“倩女,你不了解家庭生活,这很重要。”
她接着问:“舒墨,你会带小孩吧?我是说,你以后会学着带小孩吧?”
这不合常规、近乎刁难的提问令潘舒墨更加尴尬。
劳玉像变了个人儿,老巫婆般逼视着他,发出阵阵冷笑。
张倩女扶住桌子,说:“妈,太过分了。”
张亭轩也责怪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荒腔走板,太失礼了。”
潘舒墨站起来,用拇指钩住裤子口袋,他小声说:“我还是先走吧。”
张倩女瞪母亲一眼,说:“我跟你一起走。”
这时,张亭轩也跃跃欲试地站起来,似乎也想往外走。
“你们谁都别走。”
说着,劳玉疾步走到门边,顺手抓过皮包跨在肩上,她用身体挡住门,像在守护一个出口,一个可以逃出生天的出口,她说:“我走。”
没人能预料到这个后果。
在往昔岁月里,情绪变化无常的张亭轩曾多次摔门而去,闹脾气的张倩女也曾夺门而出,去街上游**或去同学家倾诉。
劳玉幽幽地说:“这么些年了,我不止一次地幻想,想你和你爸消失掉,哪怕消失一两天也好。”
剩下的人都愣住了,仔细一回味,这话里有一种平静包裹下的惊天动地,一种不断滋长、无从化解而日趋深沉浓重的痛苦,让人悚然心惊。
这话也挺伤感情的,但张倩女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不是一个伤不伤感情的问题。
劳玉接着说:“每天最高兴的事,似乎就是忙活完了,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她的话不见刀锋,却分明已划破了什么。
张倩女对母亲的习性印象深刻,母亲确实有一个投掷的动作,把自己痛快淋漓地投掷进沙发里,然后蜷起身体,半张着嘴巴看电视。
本来,张倩女以为母亲完成这个动作时身心舒畅,现在她才领悟到,这个动作里隐含着的放弃与屈从。
本来,她以为沙发里的女人快活圆满,现在她才体会到,这幅家常画面里暗藏着的惨烈、销蚀和幻灭,这里头,有一种绵密、隐蔽而阴险的力量,有一种无底深洞般的腐蚀性的快乐。
她又想起自己透过小窗看到的一幕:下了班的母亲久久站立在家门口,她抬起脚来,又后退几步,迟疑地逡巡着,当她终于迈进自己家时,即使相隔一段距离,张倩女还是看到了,她的肩膀在战栗。
接着,她走进厨房,再出来时,蓬松如雾的发卷已塌陷。
最早,她进厨房前会戴上白帽子,后来不知为何也不戴了。
积蓄已久的雨水,宣泄般扑向大地。
劳玉守住门口,披坚执锐,这不是她的风格,此刻与过往缺少过渡。
她终生都在自我控制,合乎规范与道德,她以通情达理、宽厚和顺而著称,从不由着自己性子胡来。
她擅长把喜怒哀乐搅拌均匀,得体地应对她的丈夫、女儿和病号。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她敏捷地拉开门,像一条鱼一样轻快地滑了出去。
劳玉就这样滑了出去。
剩下的三个人张口结舌地站着,房间里满满的,全是难堪。
张亭轩手里的健身核桃球都忘了放下,他像拿了一块热地瓜,不停地从左手倒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他的眼睛不敢看潘舒墨——这个代他受过的年轻人。
不知何时,潘舒墨也悄悄离开了,张倩女完全没注意到。
她仍在回味刚才的一幕:母亲滑了出去,宛若一条鱼滑进海水。
她懂事以来,一直无法将目之所及的头皮屑般琐细零碎的母亲,跟当年那个充满艺术气质、遭遇街头爱情的女孩联系起来。
但母亲滑出去的那一刻,两个形象终于令人信服地重叠在了一起,美丽,疯狂,不计后果,单细胞动物般透明,一通电就亮了,太阳一晒就热起来……此后的日子里,张倩女始终记得这个如梦似幻的场景,母亲是娴熟的,行云流水地滑出去,好像在意念里演练过多次。
晚上,劳玉发回一条短信:别找我,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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