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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星子在蓝天里闪,一流冷涧倾泻一片幽愁的平静,便激起他们诗情的波涌,心里甜蜜地,热情地便唱着由那些鹅羽的笔锋散下来的“她的眼如同星子在暮天里闪”
,或是“明丽如同单独的那颗星,照着晚来的天”
,或“多少次了,在一流碧水旁边,忧愁倚下她低垂的脸”
。
惜花,解花太东方,亲昵自然,含着人性的细致是东方传统的情绪。
此外年龄还有尺寸,一样是愁,却跃跃似喜,十六岁时的,微风零乱,不颓废,不空虚,踮着理想的脚充满希望,东方和西方却一样。
人老了脉脉烟雨,愁吟或牢骚多折损诗的活泼。
大家如香山,稼轩,东坡,放翁的白发华发,很少不梗在诗里,至少是令人不快。
话说远了,刚说是惜花,东方老少都免不了这嗜好,这倒不论老的雪鬓曳杖,深闺里也就攒眉千度。
最叫人惜的花是海棠一类的“春红”
,那样娇嫩明艳,开过了残红满地,太招惹同情和伤感。
但在西方即使也有我们同样的花,也还缺乏我们的廊庑庭院。
有了“庭院深深深几许”
才有一种庭院里特有的情绪。
如果李易安的“斜风细雨”
底下不是“重门须闭”
也就不“萧条”
得那样深沉可爱;李后主的“终日谁来”
也一样的别有寂寞滋味。
看花更须庭院,深深锁在里面认识,不时还得有轩窗栏杆,给你一点凭藉,虽然也用不着十二栏杆倚遍,那么慵弱无聊。
当然旧诗里伤愁太多;一首诗竟像一张美的证券,可以照着市价去兑现!
所以庭花,乱红,黄昏,寂寞太滥,诗常失却诚实。
西洋诗,恋爱总站在前头,或是“忘掉”
,或是“记起”
,月是为爱,花也是为爱,只使全是真情,也未尝不太腻味。
就以两边好的来讲。
拿他们的月光同我们的月色比,似乎是月色滋味深长得多。
花更不用说了;我们的花“不是预备采下缀成花球,或花冠献给恋人的”
,却是一树一树绰约的,个性的,自己立在情人的地位上接受恋歌的。
所以未恋时的对象最自然的是花,不是因为花而起的感慨——十六岁时无所谓感慨——仅是刚说过的自觉解花的情绪,寄托在那清丽无语的上边,你心折它绝韵孤高,你为花动了感情,实说你同花恋爱,也未尝不可——那惊讶狂喜也不减于初恋。
还有那凝望,那沉思……
一根蛛丝!
记忆也同一根蛛丝,搭在梅花上就由梅花枝上牵引出去,虽未织成密网,这诗意的前后,也就是相隔十几年的情绪的联络。
午后的阳光仍然斜照,庭院阒然,离离疏影,房里窗棂和梅花依然伴和成为图案,两根蛛丝在冬天还可以算为奇迹,你望着它看,真有点像银,也有点像玻璃,偏偏那么斜挂在梅花的枝梢上。
刊于1936年2月2日《大公报·文艺副刊》第86期星期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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