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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生活在时间之外。
与她共处的亲人都活在她的笔下:罗马皇帝哈德良、教士泽农……在荒岛生活的40年里,在欧陆单身旅行的那些不眠之夜里,头顶上的星星一动也不动,像被冻住了一样,她瑟缩在老式的高脚小**,运笔如飞,靠这些小说人物为她驱寒取暖,她熟知他们的生日、星座、口味、爱好——泽农的星座是精灵又阴沉的双鱼座,哈德良的星座是中性又慧狤的水瓶座,到了生日那天她还为他们烤了个小蛋糕呢。
她闻得到他们优游其中的时代空气,她看见他们穿着的僧侣服样式,她听到他们种下的一棵郁金香的价钱,她和他们一样生活在中世纪。
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在旅馆的小**百无聊赖地等着夜归的爸爸时,她就熟谙了用想象力进入异时异地的路径。
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度,39岁的她拎着两个手提行李箱,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只是为了投奔爱情——那个叫格雷斯的美国女人。
为了避战祸,也是为了显示对伴侣的忠诚,在其后的48年里,一直到死她都是个美国人,可是只要关起家门,她说的就是一口纯正的法语,吃的是法式甜点,读的是法语书。
身份证的颜色,护照上的国籍,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和那个长得像秃鹫似的美国女人格雷斯,在人烟渺渺的荒岛上生活了40年,这40年的流年水痕,全记录在一本本记事本里,本子里有很多的“*”
号和小太阳符号,“*”
号代表肉体的欢娱,小太阳是幸福,越往后翻,“*”
和小太阳就越稀落,而被沉默对峙的“……”
所替代,就像所有的世间夫妻一样。
在远离母国、远离母语、无援的荒蛮中,格雷斯对尤瑟纳尔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在《默默无闻的人》中找到一段话,也许可以描述她的心境:“那个人(荒岛看守者)默默等待着死亡来袭,他盼望着运送给养的船只,不是为了面包、奶酪、水果,也不是为了宝贵的淡水,他只是需要看看另外一张人脸,好想起来自己好歹也有那么一张。”
穿心的寂寞已经把人挫骨扬灰,这段话看得我心惊胆战。
在这个一年有小半年大雪封门的荒岛上,两个锋芒锐利的女人,如此近距离地对峙着,格雷斯控制并滤掉了所有日常生活的琐细和杂质,尤瑟纳尔得以保全她近乎真空的安静,在静谧中,她获取巨大的自由,自由出入所有的世纪,人们一直无法弄清,她们之间,是谁,以何种微妙的比例,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优先权,强加给另外一个。
怨怼,疏离,摆脱控制的欲望,一点点毒化了这对爱侣的家庭空气。
一直到格雷斯死后,尤瑟纳尔才发现:自己不会开车,不会处理银行账单,不会操作电泵,甚至她连接电话的习惯都没有——之前这些都是格雷斯做的。
也许自由得自舍弃——她年轻时写的那些书,真没法看,我承认我学识不足吧,不晓得那些啰唆拗口的文字,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古典文体。
我不明白,为什么很简单的一个故事,要动用那么大的叙事成本,又是铺垫,又是渲染,又是敲锣,又是边鼓。
到了晚年,这些枝繁叶茂的描述性细节全脱落完,她的文字,彻底放下架子之后,才开始有了骨架嶙峋的静美。
她可以在一个细节里融合大量的信息,比如《虔诚的回忆》里,她写自己的妈妈,在临产前一边准备孩童的襁褓,一边默默地熨烫尸衣——预示她后来死于难产。
个体在命运之前的无力、悲剧压顶的郁郁、叙述者的悲悯,都被这个细节启动了。
叙事的同时,抒情、背景描摹、时代空气,全部都到位了。
有时,自由是悖论——这个一生与文字为伴的女人,最不信任的,也是语言。
她生就一张贪欢的面孔,却认为示爱的最高境界是缄默。
她声称她不太想父母,可是从20岁起,她开始把他们放进她的好几本小说里,代入各种时空条件下,她写他们写了60多年,她亦很少提及格雷斯,可是后者去世后,她拖着老弱的病体返回欧洲,把她们热恋时的行程反复温习。
写作和旅行,是她生命中的两颗一级星,她用它们来缅怀和追忆。
什么是至爱不死,什么是至亲不灭?在拟想的情节里,她让他们一次次复活,她徜徉其中,就像她小时候,常常在一条小溪边骑马漫步时的感觉。
那一刻,她就是马,是树叶,是风,是水中沉默的鱼群,是男人,也是女人,是妻子,也是丈夫,是爸爸,也是女儿,她充斥宇宙,她无所不在,一切因她而被照亮,她是她自己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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