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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七年之久,从南方到北方,在火线上转来转去的时候,他很少想到这一个“家”
。
这倒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在长年累月的战斗与工作中,人们的情感变得更广泛、更扩大、更丰富了,就是在战争中遇到从家乡出来的老同志偶然提起,也觉得回家那是太遥远的事了。
可是现在一个现实问题摆在面前,他们所要前进的地方,所要打去的地方,不正是自己的家乡吗?半年以来,每一次在会议上,在读报纸的时候,看到“解放江南人民”
这句话,只是一般理论地了解它,只有在一步步愈往南走愈接近家乡的时候,才突然把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兄弟,与自己所要去从事解放的江南人民血肉联结在一起了。
梁宾这回真正走近自己家门口时,原来也怀着一种淡漠的情感,自己心下打着算盘:“家里人还在吗?!”
“见面又怎样呢?!”
“说什么话呢?!”
……他从来处事果决,现在心情却不免有些零乱,一个答案也没做出来。
他只管低着头顺着路走,走过一道木桥,他停着,用脚踩了踩,看了看,想:“这桥,——不行,连一门步兵炮也拉不过来呀!”
可是突然他看见河那面有一排桐子树,水塘里还有几只鸭子在划水,就在那塘后面,……他仰起头寻找着,——那不是自己住的村庄吗?从前屋顶上飘着炊烟,现在呢?
他的心紧张地跳着,忽然情感冲动起来,他发现自己眼圈里竟然湿起来,他心里小声地责骂着自己。
不过他到现在也还无法弄清楚,后来他是怎样跑到了一群人跟前,——只觉得那是一群人,无数的眼光,无数的手在纷乱地动着,都投向他,伸向他,老人在哭泣,小孩子在欢叫。
在这中间,他突然看见一个白发苍苍、枯瘦、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婆,从人丛中出来,他简直无法辨认,可是她默无一语,伸着两只发抖的手拉着他,他心里叫着说:“这是母亲!
这是母亲!”
母亲悲伤地伏在他胸前还是一言未发地哭了。
二十年前的印象在这一瞬间一下子转回来了,他记得那十分紧急的一夜,白军已到周围村庄上开枪搜捕,母亲偷偷送他逃走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悲伤地伏在他胸前耸着肩膀哭过,那时他说:“妈妈,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多么悠长的二十年呀!
果然回来了,可是现在他扶着颤抖的母亲,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在母亲擦擦眼泪突然抬起脸望着他问“梁宾!
你好吗?”
的时候,他心窝里一热,眼泪又几乎流了下来。
母亲衰老得如此厉害,可是母亲还和从前一样倔强,她颤抖地拉着梁宾的手,走了几步,指着那一片长满萋萋青草的地方说:“梁宾,你瞧这里!
你的爸爸,给白军折磨了两天两夜,钉死在这里,临死喊着你的名字,……”
她转过身,她的眼睛里炯炯闪光,一指,“你再瞧这里!”
她默然耸着肩膀低下了头。
她所指的那一片荒凉的废墟,梁宾记起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家,他在这里诞生,在地下爬大,在屋里和青年团团员开过会,他又从这里逃走,他还记得门前有一棵老橘子树,可是现在他什么也找不着了。
他知道当敌人追寻不到他的时候,是怎样无耻地摧毁了他的家庭,这时从梁宾心底生起一股怒火,他全身都燃烧,可是他极力冷静自己。
几个长胡子的老年人眼里含着眼泪,都上来劝住老太婆,老太婆一转身说:“我不难过,梁宾,我没低过头,我记着你嘱咐的话,我没低过头。”
村庄不再是从前的村庄了。
给蒋介石反复烧杀过,给日本人“扫**”
过,烧的烧了,毁坏的毁坏了,年轻的男人女人,梁宾也都认不得了。
母亲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他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他苍老了,可是他成熟了,他更坚强了。
后来母亲又哭了。
他从别人嘴里知道,兄弟在他走后参加了地方党组织,正在树林子里开秘密会议,被叛徒告密,一下给白军抓去,一阵机枪,二十多人都扫死在河边沙滩上。
他知道现在母亲看到他,想起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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