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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对“真理”
这俩字有概念,是在十岁那年的夏天。
那会儿爷爷还住在老城区的平房里,院里那棵歪脖子梧桐树已有三十多年树龄,树干粗得要我和邻居家小胖手拉手才能抱住,枝桠斜斜地伸到院墙上,浓绿的叶子层层叠叠,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蝉鸣不是零散的几声,是成团成簇的喧闹,从清晨天刚亮就开始叫,一直到日头落进西边的楼房里才歇气,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劲儿都喊出来。
那天我蹲在梧桐树下玩弹珠,玻璃弹珠是过年时舅舅给的,有红的、蓝的、带花纹的,我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圈,正琢磨着怎么把最远处那颗绿弹珠撞进圈里,就听见身后传来“沙沙”
的摩擦声。
回头一看,爷爷正蹲在门槛上擦他那台老座钟。
那座钟是黑色的木壳,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头纹理,钟摆是黄铜的,长年累月的摆动让它亮得能映出人影,钟面上的罗马数字早已模糊,尤其是“9”
和“Ⅻ”
,几乎快被磨成了淡金色的光斑。
爷爷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胳膊上凸起的青筋,手上的老茧比梧桐树皮还糙,指缝里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机油——那是他修钟时留下的痕迹。
他手里攥着块灰色的旧棉布,是奶奶生前用的枕套改的,边角都起了毛,他擦得极慢,从钟壳的顶部一直蹭到底座,连木缝里的灰尘都要细细抠出来。
我把弹珠揣进兜里,凑过去蹲在他旁边,鼻子里能闻到爷爷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座钟木头的陈旧气息。
“爷爷,这钟都走不准了,为啥还天天擦?”
我指着钟面,之前我特意看过,家里的电子钟显示三点,这老座钟才走到两点四十。
爷爷没抬头,手里的棉布在钟壳上又蹭了两下,声音慢悠悠的,像钟摆摆动那样平稳:“走不准是一回事,能不能走是另一回事。
有些东西啊,不是要它准,是要它一直走。”
他说话时,喉结轻轻动了动,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梧桐树上的纹路。
我那时候听不懂,只觉得爷爷这话绕得像胡同里的路——明明能直接说“喜欢这钟”
,偏要扯什么走不走的。
我蹲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又跑去玩弹珠,把爷爷的话抛在了脑后,直到很多年后,我在旧物修复店摸到那些带着时光痕迹的老物件,指尖触到木头的温度、金属的锈迹,才慢慢咂摸出点味道来。
我现在在城郊开了家小铺子,叫“时光补丁”
,门头上的招牌是找老木匠做的,黑底白字,边缘刻着细细的木纹,风吹过的时候,挂在招牌下的铜铃会“叮铃”
响。
听着文艺,其实就是修些旧东西——老相机、旧手表、断了腿的木梳,偶尔也有人拿来祖传的瓷碗、泛黄的书信。
铺子不大,也就二十来平米,进门左手边是工作台,上面摆着大小不一的螺丝刀、镊子、砂纸,还有几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不同型号的螺丝和小零件;右手边摆着两个旧木柜,上面放着顾客暂时寄放的物件,柜台上就摆着爷爷那台老座钟。
来的人大多不是真缺这物件用,更多是抱着点念想,想让那些快被日子磨没的痕迹,再撑阵子。
上周李婶来的时候,天还下着小雨,她打着一把旧雨伞,伞面上有好几个补丁,怀里紧紧抱着个掉了漆的铁皮饼干盒,生怕被雨淋湿。
一进门,她就收起伞,跺了跺脚上的泥,我刚要递纸巾,就看见她眼圈红了,手摸着饼干盒的盖子,指腹在褪成淡粉色的“牡丹”
花纹上蹭来蹭去。
“小伙子,你帮我看看这盒子,底松了,总掉。”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坐下后才慢慢说,这盒子是她老伴儿年轻时送她的第一份礼物,那年她十八岁,老伴儿在工厂上班,发了工资就去供销社买了这盒饼干,“那时候饼干金贵,我舍不得吃,放了好几天才跟他分着吃,最后还剩半块,我想着留着,结果一放就放了几十年。”
她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张旧油纸,油纸里裹着半块桃酥,硬得像块小砖头,“他走了三年了,我每天都把盒子拿出来看看,昨天收拾的时候,底突然掉了,我吓得赶紧抱过来。”
我接过饼干盒,铁皮已经有些薄了,边缘的锈迹蹭在手上有点发涩。
我先找了块细砂纸,轻轻打磨掉边缘的锈迹,又拿出小钉子和锤子,把松动的盒底重新钉好,怕钉子硌手,还在边缘贴了圈细细的绒布。
李婶坐在旁边,一直盯着我的手,眼神里满是紧张,直到我把盒子递给她,她才松了口气,拿着盒子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摸着修好的盒底,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比新的还好看,真的。”
其实我知道,她不是觉得盒子好看,是觉得盒子里的回忆,又能多待一阵子了——那半块桃酥、年轻时的心意、还有和老伴儿一起的日子,都能安安稳稳地躺在盒子里,不被时光摔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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