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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闹哄哄的、满是欢声笑语的当口,水门码头那边也有了动静。
之前已到陈桥镇的漕船,终于接连出现在水门码头上了。
今春雨水不足,河面水线也降了不少,泥沙太多,许多漕船都因此耽搁在陈桥镇,搁浅了好几日,直到疏浚了河道才终于能通行。
几十条大船,如今终于一艘接一艘,顶着风尘,载着同样满面风霜的医官和学生们,乘着和煦的春风,稳当当地停靠在了津渡水门码头。
远处望去满当当全是桅杆风帆,好生壮观。
夹巷里家家原本都还沉浸在国子监今年大获全胜的喜气里,没承想,又一桩好事临门!
消息传到夹巷来时,姚如意正狗狗祟祟地拉着林闻安,躲过姚爷爷和铁包金,偷偷藏在货架深处的角落里,给他那两只伤痕累累的胳膊上药。
姚爷爷打人是真没留情,老爷子力气还不小呢!
林闻安那些戒尺打出来的伤痕肿了三四日才消,但还是留下了一道道青色紫色的淤痕,尤其打出血点的那几道,看着格外凄惨。
虽然林闻安总说不妨事,过几日便消了,她却还是跟薛阿婆买了罐活血化瘀、生肌敛疮“太乙膏”
,每日都盯着他涂上几遍。
第68章回来了爹娘终于回来了。
墙角窄仄,大小货筐摞得满满当当,光线便有些暗了。
林闻安靠坐在一只鼓囊囊的草料麻袋上,背抵着墙灰。
头顶是货架柱子,晃晃悠悠挂着两只竹篮,里头散堆着如意新做的猪油糖。
那糖味儿闻着冲,油纸都沁透了,腻腻的甜气混着太乙膏浓重的桃仁、红花味儿,在窄小空间里浮沉,实属不算好闻。
但林闻安却一动不动,自打被姚如意鬼鬼祟祟拉进来推坐在这草料袋子上,他就没动过了。
乖乖地伸出胳膊,乖乖地任她施为,乖乖被涂了两胳膊又黏糊又浓臭的药膏。
快涂完了,抬头望她一眼,发觉她也嫌臭,正不断地皱鼻子忍耐,忍了会子,没忍住:“好臭。”
林闻安忍不住就笑了。
如意就是这点好,想笑便笑,想嫌便嫌,不高兴了也从不憋在肚子里,即便是憋了一会儿,隔日起来还是会郑重其事地说:“我昨日生气了。”
“今儿虽不气了,但昨日确是生了气,我也得说出来。”
她剔透得如一块水晶,从不伪饰。
这样很好。
林闻安有时会觉着自己许多做人的道理,似乎都是如意教给他的。
前阵子,他与她被先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好些日子都不自在,见了先生总抬不起头来,羞愧不已。
但如意隔日便好了,兴冲冲揣了好吃的去哄爷爷了,即便姚爷爷不理会她,她也不气馁,日日换着花样去哄。
直到先生被她缠得没法子了,她才蹲下来,伏在先生膝上,轻声解释:“阿爷,我错了。
错在没先跟您通个气,但我也是头一回动这念头,做错了您多担待嘛,总生闷气做什么呢?但是……您说的那些有关礼数的事儿,我不觉着我错了。”
“以往啊,不仅是我,便是这天下的女子,都被那些礼数缠得太紧了,故而退个婚,旁人嚼几句舌根,我便受不了了。
如今我便觉着,所谓礼数又算什么东西呢?我一没偷二没抢,却非要枷锁加身,不能按心意行事,又何必呢?您以前不还总劝我,不要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如今怎变了?”
先生被她说得一怔,神色里现出一丝隐痛,再看向如意,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了,最后只能伸手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叹。
是啊,曾经如意便是太过谨守礼教,他把她教得太乖了,太规矩了,道德心与自尊心都太强了,才会为了旁人的恶言深陷痛苦,他怎么能忘了呢?那个被人恶意指摘、辱骂诽谤,最终渐渐凋零的……
是他的孙女儿啊……
姚如意仰脸看他,又温言劝道:“我知道您为我好。
您担心我如此轻易付诸情意,万一不是林闻安,而是遇着坏人了怎么办,女儿家应当格外珍视自己,对不对?可是,您应当也有看在眼里,之前国子监往来如此多才俊学子,我何曾对谁动过心啊?阿爷,我没傻。”
那时,林闻安原也在院子里陪先生下棋,如意过来与先生说话,他为避嫌便走开了几步,避到墙角,背对着他们,见姚得水张嘴想去啃菜地里的叶子,便蹲下来,将小驴子抱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它的毛。
但如意说得坦荡,不曾压低声音,因此,随风送来的一句话,便将他抚摸姚得水皮毛的手都钉在了半空。
他听见她说:
“若不是林闻安,我便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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