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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的这些年里,它独自拍动翅膀,穿过死亡的黑光,站在它必然发声的地方。
吟唱结束的那一刻,舞台下掌声雷动。
棕朱雀忽然振翅,从观众席上方飞过,飞出剧场,消失在夜空中。
经过我头顶时,我看到它偏着脑袋,望着我,它的眼睛漆黑,带着药草的味道,没有边际。
你听见棕朱雀的叫声了吗?
《骰中囚徒》让我确认戏剧是最符合自己生命需求的形式,它也带给我实实在在的好处。
一位前辈偶然看到杨广拼命翻滚那一场,介绍这部戏参加了一个大学生戏剧节,当然,后续的所有演出,杨广都只是按照剧本的要求,转动了几次骰子,就得到了那个数字——谁都不能重复偶然对自己的占据,除非他甘当模仿的小丑。
再后来,考取戏剧学院,成为真正导演专业的在读研究生时,这部戏也为我加分不少。
接下来几年,我导演了一些戏,也参加了一些戏剧节、艺术节。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舞台带给我的意义与快乐,但在最终谢幕那一刻,挥舞着双手从台下走到台上或者从幕后来到台前,认为自己在过去这短短的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内,生成了一个一次性的世界,同时又让它湮没的笃定与苍凉交织的感觉却在慢慢消失。
台下那些面孔,他们送上的掌声,让我怀疑,我是留下痕迹又擦除了它吗?
每当这时,我就又会想到死亡,但死亡不再尖锐,不再让我坐立不安,而仅仅成为一个遥远的传说,你知道它会到来,你也总相信它不会现在到来。
死亡不再切身,不再和自己密切相关,这是最让我困惑的。
这个困惑在心里不断沉积,最终化成另一个疑问:我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导出一部戏来,证明自己在这个世界存在过?不是说戏的反响会有多大,而是当它在舞台上完成,当我随后走上舞台时,我会笃信,在过去这一两个小时或者再多一点的时间里,我已经用一部戏给这个世界打上烙印,把这个世界的面目与内里向世人做了展示。
我已经告诉你们,这个世界的真实路径,它的终点站名,至于信不信,那纯属偶然,仅仅看世人是否足够幸运,和我本人无关,因为我已经得到凭证,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毫不愧疚地领受自己的死亡。
那一刻真的还会来临吗?
这样的设问让我恐惧,让我推掉所有的工作,来全力着手一部独属于我的戏,给这个世界打上标签的戏。
首要问题是,导什么?《骰中囚徒》之外,我还写过几部戏,有的在青年戏剧节上演,有的一直压在那里,可就是这些压箱底的东西,从《他人的证词》《情爱词典》《再会》《底线》这些名字就知道,它们承担不起我准备给予的心血。
我并不排斥改编,但是我不想重新去把《等待戈多》《浮士德》《赵氏孤儿》《老妇还乡》这样的经典再倒腾一遍,连埃斯库罗斯、莎士比亚、汤显祖的都不想。
我也想过,要不要重新排练《骰中囚徒》,这么多年,它在我脑子里不断复拍、修正,我相信能呈现得更加圆满。
可一想到那十分钟二十三秒的翻滚、嘶喊,我就知道,哪怕换个路径,这部戏也再到不了它到过的地方。
思前想后,我劝自己不要仓促行事,先去图书馆,随机翻阅,看看有什么发现,再做决定不迟。
一旦静下来,时间扔进图书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纷至沓来。
我想过如何把《诗经》导成一部戏,如何把《新华字典》导成一部戏,如何把《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导成一部戏,如何把《赤脚医生手册》导成一部戏……每一本书都有无数戏剧点撞击我。
然而,晚上回到租住的房间,在吃一碗面、一份饺子的时候,又明显感到这些东西都不适合。
要么是挑战难度太大,要么是其中有无法解决的环节,要么是在噱头十足的观念下并无实质的戏剧性,而我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噱头。
我想要一部恰好的可实现的戏,它必须带着我的现实感,我对现实的态度,体现我置身其中的现实的毛糙,而不是光溜得像手工艺品的没有生命气息的戏剧。
就这样,带着满腔的焦渴,我偶然翻到了德国浪漫派作家沙米索的小说《彼得·史勒密尔的神奇故事》。
一开始,我并没有对这个小说产生多大的兴趣,这不就是一个弱化版的《浮士德》嘛。
浮士德的故事里那些可以视作人类史诗的元素通通被弱化或抽掉,只留下伤感的青春乃至幼稚的嗟叹。
如果说这个故事有什么打动人的地方,不过是它比《浮士德》更为近身取譬,更容易让人理解和代入。
毕竟,灵魂或有不同,每个人的影子总是一样。
老实说,我放下这本书,让它回到书架上时,心里还骂来着,这个史勒密尔,真是有着浪漫派作家笔下一贯的不识轻重缓急、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毛病。
要是这样的机会降临,我才不会这么脆弱,对着影子多愁善感呢。
有了那取之不尽的钱袋,可以做多少部戏,可以为人类奉献出多么伟大的作品!
当天下午,走在离开图书馆的台阶上时,我还在幻想,自己将如何轻松地一手交出影子一手接过钱袋。
结果,就在脚要落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时,我恍然大悟,还有一阵让人战栗的后怕:这个故事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彼得·史勒密尔的神奇故事》不正是我的戏剧素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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